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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木为山

[萧庭生中心]庭前月 中-上


7、

蒋丰是在一个月后离京的。

 

先前,他与萧庭生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

“你什么都不懂。”时过境迁,肃王殿下的怨愤与怒火似乎全然褪去了,只余下冷冷的失望。

“自己的命运,要依靠他人……那是种怎样的感受。”

 

“我不记恨他们,也不觉得受到亏欠,甚至不为这三十多年的欺瞒而愤愤不平。”萧庭生一字一顿地说,“我只是太过明白,人只能相信自己亲手掌握的东西。”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语气却愈加坚定。

 

“没有人能永远依靠其他人。”他低声说道。

“父亲!”蒋丰朝他迈出一步,少年此刻神情是郑重的,格外焦虑。

 

“就像是你,”萧庭生仿佛自嘲般笑笑,“你也不要以为什么都能依靠我……”

“但我从没想过从您这里攫取什么!”蒋丰气急,争辩道。

萧庭生还是冷笑着,像是懒于抬头看他。

 

“肃王殿下。”蒋丰改口了。

“您从小教导我的,”他静静说,“有所不为。”

 

萧庭生沉默了。

那个在泥地里爬的男孩,如今也已长成眼前这样一位神丰俊朗的少年了……虽说平日里性子是活泼了一些,真遇上什么要紧事,也很让人放心……

此刻却连眼角都微红了,拧着眉头,忧心忡忡地等待着,期待着……

 

“肃王府不养懦夫。”少年的父亲开口了。

“你不是一直想从军么?”萧庭生终于肯望向他,投去的目光却毫无温度。

直到轻飘飘抛下一句话:“那就滚吧。”

 

蒋丰难以置信般看着他。

“养育你这么些年,我不求你记得本王的恩情。只是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……有些事情,你知道轻重。”萧庭生轻蔑地一笑。

“我能信任,我自己教出来的义子么?”

蒋丰嘴唇翕动,整个人气得发抖。

“殿下的恩情,蒋丰永生难忘。”等到他终于能答话,眼中的泪光似乎也消散无踪,“请恕小人无法长侍足下。”

 

“也恳请殿下……好自为之。”他的语气已经恢复镇定,却还是不甘心般补上一句。

 

“你怎么做,在你。我并不关心。”萧庭生的眼神再次飘离了他,“你只要在心里掂量清楚,背叛本王的人……我都能让他付出代价。”

 

蒋丰原本怒气冲冲地离开了,出了肃王府朱红的大门,却还是转了回来。

远远看到他跪在门口,朝自己磕了三个头。

 

萧庭生突然回想起二十多年前,萧景琰一袭红衣刚封太子时,也是这样走了出去。最后却朝自己回过头来,面上终于露出欣慰神情。

他慢慢明白了梁帝当时的心情。

有时候当一个人每迈出一步都是新的战场,他反而宁愿自己孤身一人。

 

先前京城内,肃王萧庭生的身世之谜,早已给传得风风雨雨。

覃高是军人,却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。

山雨欲来,他能让萧庭生退路全无。

 

萧庭生想起收到覃将军手信的那天,蒋丰见他状态不对,却没敢忤逆,只得离开书房带上房门。

等他坐在屋里终于稍缓过来,竟已经入夜了。

 

他慢慢让自己站起身,一步步朝门口走去,推开门时却发现廊下有个黑漆漆的影子。定睛细看,才知是蒋丰缩着肩膀,靠着柱子睡着了。

 

开门的声音震醒了那少年,他恍恍惚惚站起来拉直衣角,转身解释,方才担心父亲是遇上了什么事,不便打扰,就干脆守在了门外。

结果没留神,还是睡过去了……

 

——也不过一月前的事情,萧庭生想。

 

8、

萧庭生很久没有入宫觐见。

但他知道如今满京城的传言,不可能不流到皇帝的耳朵里。他也格外清楚,萧景琰虽说现今早已善于看破不说破,迟早要跟自己就此长谈一番。

 

所以今夜,就显得格外漫长了。

他跟在梁帝身后三四步外的不远处,陪他一同登上了宫城。

 

“庭生这回进宫,没有带着那支笛子……”萧景琰似是无意,先说起了些旁的话,“不知怎的,朕还突然想听你奏上一曲。”

他俩平素,不常这样沉默。

月朗星稀。

 

听得萧庭生在身后恭敬地回答:“是儿臣草率了……”

梁帝回过身,轻笑着打断:“朕既未预先告知,你又谈何草率。”

萧庭生仍未抬头,只是拱手低语:“父皇的喜好,本该时时记挂心上。”

 

萧景琰没有再跟着讲什么客气话,他沉默了。

夜风猎猎,墙内是漆黑空落的殿堂,墙外是寂静而遥远的万家灯火。

 

片刻之后,方才听见大梁的帝君开口:“有些话,朕不知你听到了多少,又相信多少。”

“其实,如果真有那个可能……朕也希望,能护住了祁王兄的血脉啊。”萧景琰轻叹,低沉的尾音被卷进风中。

 

萧庭生在城楼上毫不迟疑地跪下了,膝盖落在冰冷的石砖。

“庭生此生,只有陛下一位父皇。”他笃定地说。

城头火把明灭,半明半暗间梁帝似是又笑,没有走过来扶他,只是淡然道:“起身吧。”

然后伸手拢了拢身上披的那件深褐色大氅,继续朝前走去,身影渐渐淹没在城头的夜色间。

 

萧庭生不知道的是,此刻渐行渐远的萧景琰愈发明白了,哪怕眼前是自己再珍视的人,却依旧只能继续出言欺瞒他……

——是种怎样的心情。

 

*

因了新政的事情,前来拜会肃王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
宫中城外,利益关系盘根错节。

 

此时的萧庭生倒愈发觉得心安理得。

梁帝是一国之君……哪些人动得动不得,朝堂交手这么些年,那人心里清如明镜。

 

其实,比起一本正经的太子,那群给边缘化的朝臣,以往也更想来接近庭生。

肃王开明,有手腕。上过战场,又平易近人。

除却并非正统皇家血脉,说不定也会是位更不错的……

 

太子为人清正,但给保护得太好,年纪又轻些,二十出头,遇事耿直得有些别扭。

况且,那清正耿直,又哪知是不是刻意投陛下喜好给养出来的,甚至是装出来的呢?

只是那些朝臣倒也没敢想,如若肃王殿下真是当年祁王萧景禹的遗腹子………

 

梁帝又会如何?

 

那日梁帝是在更衣时,听见身旁赵端义公公说起,如今民间竟有了些离谱的传闻。

 “哦?”萧景琰问得不以为意。

 

“说是……‘天命复归于祁’。”赵公公在旁小心答道。

“‘归于祁’。”梁帝停下动作,暗自重复一句。

 

“有趣,”他像是并未动怒,只是冷淡地说,“这倒是教朕,该好好自省了。”

 

*

没过几日,宫中还是来了一队人马,气势汹汹冲进肃王府。

 

萧庭生在院中负手而立,神色不慌不忙。 

虽是兴师动众而来,为首的那个待他倒还客气。只是面上的笑却总叫萧庭生心里发凉。

说是奉旨搜查,各人动作也还是谨慎得很,并未大张旗鼓翻捡财物。

府上的下人都静立于肃王身侧,皆毫无惧意。

 

“这是什么。”

有人双手捧着件袍子,走回院内。

 

那衣服并不陌生,萧庭生不慌不忙解释,虽说金陵早已入春,哪知前几日竟飘起了雪,赵公公来府上传圣旨,只说是陛下赐了点东西。

其中就有这么件华美的厚袍子。

 

那宫人摇摇头:“陛下从未赐过此类锦袍。”

他神色暗沉下去:“看样子,肃王殿下怕是未有留意,这套衣袍……有违祖制。”

 

萧庭生心中咯噔一响。

近来他心内郁结,梁帝无端赏赐来的东西,便也并未多加在意……

 

“想来也不会是殿下自己的意思。只怕这府里的人有了异心,要拿殿下的声名做文章。”

那宫人皮笑肉不笑道,毕竟这世间,无风不起浪呵。

那袍子上的花纹晃进他眼里,刺得他心间疼痛。萧庭生只得木然问道,那,赵端义公公呢,他可以作证。

 

宫人敛住面上笑容:“陛下明察秋毫,赵端义在宫中散布谣言,蛊惑人心。”

“日前此人已在狱中畏罪自尽。”他冷冷道。

 

萧庭生镇住了。 

跟先皇有什么两样呢……他想着,内心一片冰凉。

萧景琰终究还是先下手强了。

 

“父皇……”他麻木地喃喃自语道。

儿臣如若想反,如何会等到现在?

 

还是说,他脸上终究落下泪来,您这是逼我反啊……

 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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